「吾兄如晤:
 持此信者,名拉斐爾˙聖齊奧,乃烏爾畢諾青年畫家。
 其父與妹乃多年摯友,此子自幼聰穎過人,且穩重溫和,
 實乃不可多得之良才,妹甚鍾愛之。
 此子矢志於藝術創作,今欲暫住佛羅倫斯學藝,
 叨擾期間,萬望吾兄勉力代為照顧,妹不勝感激。』
(女爵德拉蘿雷致地主索代里尼信函)

 在拉斐爾短暫卻璀璨的一生裡,留下的作品就如同與他相關的傳說一般豐富。這些傳說,一方面肯定了他的才華,但另一方面,也掩蓋了他身為畫家的實際貢獻。一如後世評論家如法薩利等人不斷使用的「超凡入聖」「十全十美」這類用詞,一般階層的市民,總是被這些溢美之詞所誤導,從而忽略了他的畫作中潛藏在華麗技法背後,對於生命苦悶、浪漫熱情的深入探討,以及畫家本人在感情上受到的折磨。
 誠如現代畫家布里岡蒂所說,「……(拉斐爾)位於人文主義及文藝復興時期的巔峰。在他的作品中,始終呈現著安寧、和諧、協調、對稱、對稱、完美,以及恬靜的秩序。」儘管這些形容詞並不過份,但評論家們往往忽略了拉斐爾身處的時代是一個動盪且劇烈變革的時代,加上他在短暫的一生當中,恰巧躬逢另外兩位巨擘-達文西、米開朗基羅-同時發光發熱,相對於達文西的多元變化、米開朗基羅的孤高自傲,拉斐爾憑藉著自己對藝術的堅持,以他溫和沉穩的個性成就了文藝復興時期的第三條路線。而正因為他樂於為善也使得他與另兩人不同,擁有極佳的人緣及廣大的人脈,這使得他接獲非常多展現自身才華、培養後進的工作機會,但不幸的是,也正是這麼繁重的工作壓垮了他的健康,造成他英年早逝的主因。

 拉斐爾的父親喬瓦尼本身是一名專為貴族繪製肖像畫的人像畫師,居住在溫布列的烏爾畢諾。由於妻子早逝,他必須身兼母職與兒子朝夕相處,很早就看出兒子的天份,也體認到自己的才能過於平庸無法給兒子更多的啟發,便懇扥自己的客戶、女爵德拉蘿蕾擔任拉斐爾的監護人,將拉斐爾送往整個溫布列最有聲望的畫師佩魯吉諾門下學藝。拉斐爾老成而勤奮,深得德拉蘿蕾的寵愛疼惜,而佩魯吉諾也相當看重拉斐爾,毫不吝惜的傾囊相授。只可惜,喬瓦尼卻還來不及見到兒子的成長便溘然長逝。
 在佩魯吉諾門下,拉斐爾很快便成為舉足輕重的弟子,負責幾幅大型祭壇畫的草稿設計及施工監督,甚至在佩魯吉諾的默許下,以自己的名義接下客戶委託,完成了〈聖母加冠〉〈十字架上的耶穌〉以及〈聖母的婚禮〉等傑作。很快的在溫布列一代,拉斐爾的名號已經與佩魯吉諾相當,儘管佩魯吉諾本人絲毫不介意,但這讓拉斐爾倍覺尷尬,如果埋頭繼續精進,將搶盡恩師的光芒及收入;但就此養晦潛藏,又辜負了亡父、女爵的期待與恩師的栽培。


↑〈聖母的婚禮〉。作為背景的高聳教堂彷彿凌空的神殿,為這場婚禮增添了神聖的氣氛。以教堂入口為中心線,中心點與主角群形成一個等邊三角形,形成穩重的合諧感。全體人物的環狀排列,在觀賞者視線前空出一個半圓,彷彿在邀請觀賞者一同進入畫裡見證婚禮。

 就在拉斐爾兩難之際,適逢達文西與米開朗基羅在佛羅倫斯各自大放異彩並競相發表大型鉅作,消息傳來烏爾畢諾,頗令拉斐爾心癢難耐,亟預親眼一睹大師風采。1505年,剛滿23歲的拉斐爾辭別佩魯吉諾,帶著德拉蘿蕾的親筆推薦信前往投靠佛羅倫斯的富商地主索代里尼。索代里尼與德拉蘿蕾兩家世代交好,但索代里尼本身對藝術和繪畫並沒有多大興趣,因此對拉斐爾僅提供了居所及三餐溫飽,而沒有積極為他推薦工作。所幸拉斐爾在此地結識了宮廷畫師吉爾蘭代以及專攻宗教畫的巴托羅謬修士,從而進入了當地藝術界的核心,並完成了觀摩達文西、米開朗基羅等人作品的夙願。
 外表俊秀、待人親切的拉斐爾在佛羅倫斯的社交圈漸漸有了知名度。這段期間,他像海綿一般吸收了各方大師在繪畫技巧上的精髓:達文西的空間佈置及色彩融合、米開朗基羅的畫面律動及結構動線、巴托羅謬的形象氣勢及畫面意識……他一方面繼續為從前在溫布列的老客戶們完成祭壇用的裝飾畫,同時間也為佛羅倫斯的新客戶繪製別具特色的宗教畫與人像畫。計有:〈美惠三女神〉〈騎士之夢〉〈抱獨角獸的女郎〉〈聖喬治大戰惡龍〉〈耶穌被解下十字架〉〈公爵與聖母〉〈統帥聖母〉〈金鶯聖母〉〈花園聖母〉〈聖母子與施洗約翰〉……等等,拉斐爾的作品產能既兼顧品質及速率,成為溫布列、佛羅倫斯兩地最受注目的新銳畫家。

 也就是在這時,拉斐爾對一名女子大為傾心,但礙於對方羅敷有夫的身分,終究無法結為連理。這段戀情令拉斐爾刻骨銘心,也讓他經常借酒澆愁,對健康戕害甚深。


↑〈聖喬治大戰惡龍〉。聖喬治胯下這匹受驚嚇的戰馬,可以明顯看出拉斐爾受到達文西的影響,在肌理結構及毛髮上都力求真實生動。而地上的斷矛、遠處倉皇逃逸的公主,在在顯示出這是場多麼驚險艱苦的戰鬥。


↑〈
耶穌被解下十字架〉。完整的三等分+對角線均分結構使得畫面呈現出莊重的氣氛,畫面正中央的女子表情略顯哀傷,與耶穌毫無生趣的面容互成對比。右側因哀慟而昏厥的聖母是應客戶的要求而添加,明顯與整幅畫的情緒格格不入。

 1508年,拉斐爾的名聲終於傳到教廷中心。教皇朱力斯二世召喚拉斐爾前來梵蒂岡,原本是打算委託他與米開朗基羅一起為西斯汀禮拜堂繪製新壁畫。拉斐爾原以為終於有機會與崇拜的大師一同合作,竭盡思慮的呈交了一系列約四十張的草圖,未料朱力斯二世卻被米開朗基羅於穹頂繪畫的構想吸引,決定將西斯汀禮拜堂的案子交給米開朗基羅獨力完成,令拉斐爾大感失望。幸而失之桑榆收之東隅,教皇將新完工的教皇新宮(後更名為梵蒂岡宮)簽字大廳的壁畫交給他,之前殫精竭慮設計的草稿終於有實現的機會。
 1511年,簽字大廳的四幅巨型壁畫首度公開:〈聖禮的辯論〉〈雅典學派〉〈原德〉〈帕那蘇斯山〉,每一幅都是氣勢恢弘、典雅壯麗,各方讚譽有加,拉斐爾的名聲大大提升與達文西、米開朗基羅等人齊名。朱力斯二世龍心大悅,決定將較皇宮另外兩廳-赫力奧楚主廳、謁見廳-一併交由拉斐爾來完成。拉斐爾從先前的草稿裡選出最貼切的〈赫力奧楚蒙冤〉以及〈波爾申納彌撒〉〈天使搭救聖彼得〉〈波爾哥宮大火〉等,做為這兩廳的裝飾畫作。


↑〈聖禮的辯論〉。有著明顯的幾何結構,讓姿態各異的人物以對稱比例平均分布在畫面中,加上透視線的安排,整幅畫作形成了有組織、等級的律法象徵,也就是畫作名稱對真理的探求。


↑〈雅典學派〉。將希臘諸賢全部匯聚一堂,與正對面的〈聖禮的辯論〉同樣是贊揚已獲啟示的真理。包含柏拉圖、亞里斯多德、蘇格拉底、伊比鳩魯、畢達格拉斯、阿維洛依、赫拉克里特、迪歐根尼、阿基里德、索洛雅斯德、托勒密……哲學、數學、天文、物理等各方學者都被拉斐爾不分時空的放入畫作,用以強調羅馬作為人文之都的重要性。畫作與所在壁面的建築結構融為一體,營造出所有人物彷彿真正在此的假象,頗有向米開朗基羅學師的意味。

 由於同時間還有其他委託案件,加上拉斐爾的健康已經出現警訊,拉斐爾不得不仿效前人,開始招收弟子為他進行前製準備以及細節修飾的工作。此時慕名而來聚集在他身邊的青年英才包含:羅馬諾、朋尼、瓦加、卡拉瓦喬、米伽爾……等人。但也有傳言,其實這兩廳的壁畫、以及後續的法列及那宮與會見敞廊的裝飾,都是由這批弟子按著拉斐爾的草稿完成,但近年經過筆跡、顏料等細部的科學鑑定,證明至少有〈嘉拉提亞的凱旋〉〈主顯聖容〉〈佛利諾聖母〉這三幅畫是拉斐爾的親筆真跡。

 拉斐爾的畫風秀麗,強調畫面的完美與合諧,即便是較沉重的主題,仍不致使觀賞者有過多的情緒壓力。他經常對弟子們講述『畫作是對一個真實時刻的再現和紀念,畫面裡的人物必須有真實的感情,並帶給觀賞者無法抗拒的魅力。而最不可或缺的,就是「溫柔」與「愛」。』。對這些在他短暫生涯後期才聚集而來的弟子,他就像自己師承的佩魯吉諾一樣,不吝於給予機會讓他們表現,也從不強勢的壓制,諄諄善誘引導出他們的才能。


↑〈嘉拉提亞的凱旋〉。


↑〈佛利諾聖母〉。以上兩幅畫作是拉斐爾生涯晚期少數親筆完成的畫作。此時除了健康因素以外,致力投入對羅馬歷史建築的修復與保存,也是拉斐爾將多數畫作轉由弟子們完成的原因。

 因為工作的關係,拉斐爾長年在教廷內往來,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教皇朱力斯二世自然是亦師亦友不在話下,與紅衣主教團各成員也都維持良好密切的互動。1513年,朱力斯二世病逝,利奧十世即位,多數的委託案件都被取消,僅有米開朗基羅繪製中的西斯汀教堂、以及拉斐爾承接的教皇新宮獲得保留延任。這之後,拉斐爾又獲利奧十世欽點委任聖彼得大教堂、使徒禮拜堂、法列及那宮、會見敞廊等數個大型繪畫案,幾乎等於「教廷御用」的頂級畫家。但也因為如此,他孱弱的身體終於不堪負荷。
 1519年11月,拉斐爾指導羅馬諾完成了利奧十世、麥迪奇主教、德羅西主三人並列的肖像畫〈教皇利奧十世與兩位紅衣主教〉。這幅人像畫原本是他答應力奧十世要在當年一月份完成,但因為工作、健康的關係一再拖延,最後不得已由弟子們代勞做最後的修潤。交件之後,拉斐爾就陷入高燒半昏迷的狀態,偶爾退燒幾日可以勉強行動,但已經沒有體力作畫,工作室的委託案件都由弟子們儘快收尾或退回訂金。
 1520年3月中旬,纏綿病榻近半年的拉斐爾奇蹟似的痊癒,不但能下床行動自如,還親筆將尚未完成的油彩祭壇畫〈主顯聖容〉下半部完成。4月5日,他在馬里諾、米伽爾兩人的陪同下將畫作送進教廷驗收,並將一封親筆信函呈交給利奧十世。當晚,他留在梵蒂岡接受主教團的邀宴款待。不料宴會結束後又陷入高燒不退的狀態,隔日凌晨便猝逝,得年僅37歲。

 拉斐爾過世後,遺體由弟子們安葬於佛羅倫斯(後移葬置梵蒂岡萬神殿),畫室也隨之解散。在他人生的最後呈交給教皇的信函中,他以懇切的字句請求利奧十世『以教皇無可比擬的權柄,命令羅馬市政廳立刻將市內所有公共建築、藝術品、街道建設一一繪圖造冊,以為後世保存管理之憑藉、以防外族或不肖份子劫掠,永久保持藝術之都羅馬的歷史榮光……』通篇沒有提到半點關於自身的要求。而這樣的高尚情操及人文素養,使得拉斐爾本人與他的畫作能永為世人懷念。

「……時值耶穌受難日,凌晨三時。
 安息日來臨之前,來自烏爾畢諾、吾等敬愛之拉斐爾,
 竟驟然與世長辭,凡吾輩以創作為職志者,聞者無不悲痛莫名……」
(馬里諾致卡拉瓦喬信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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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斐爾簡年史
1483年-生於烏爾畢諾
1484年-父母雙亡,進入貝魯吉歐的畫室成為實習學徒
1498年-隨貝魯吉歐前往帕魯查進行坎比奧公學院裝飾工程,開始繪製《美惠三女神》
1504年-前往佛羅倫斯學藝,繪製《聖母的婚禮》
1505年-繪製《聖喬治大戰惡龍》,完成《美惠三女神》,開始繪製《抱獨角獸的女郎》
1507年-繪製《花園中的聖母》《拿金鶯的聖母》《基督被解下十字架》
1508年-應教皇朱利斯二世之邀,前往羅馬負責裝飾教皇宮殿新廳,繪製《埃斯特哈齊的聖母》《亞歷山卓的聖˙卡塔利那》
1509年-完成簽約大廳的《聖禮的辯論》,開始繪製《雅典學派》
1511年-完成簽約大廳的所有壁畫,開始裝飾赫里奧多羅廳,繪製《福里尼奧聖女》及法烈吉納宮的《加拉提亞的凱旋》
1513年-新任教皇利奧十世繼位,受託繼續新廳裝飾工作
1514年-開始第三大廳的裝飾工作,並監督聖彼得大教堂壁畫工程
1515年-開始繪製《使徒事蹟》系列掛毯的樣稿
1519年-帶領弟子群裝飾梵蒂岡內宮敞廊壁面,繪製《利奧十世及紅衣主教》
1520年-4月,高燒猝逝於羅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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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書目:
《巨匠美術週刊》第9期,錦繡出版,1992年8月
《ラファエロ 神聖な構図と運動の表現》,東京書籍,1995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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